暗红领域

同人&脑洞堆积地。SD牧藤/FATE主弓凛/逆转神千/刀剑兼桑厨。

【弓凛】荒野より

弓凛本《Mobius》参本文。

完售感谢。

附上本文灵感来源:中岛美雪《荒野より》朱砂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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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るべきことなどない。

彼は残り、少女は去る。

記憶に留まるものは、くだらない真理(ストーリー)だけ。

道は遙かに。

遠い残響を頼りに、

少女は荒野を目指す。

 

(一)

这地方永远熙熙攘攘。这儿,那儿,到处是怀揣各种行李等待出发的人。笨重交通工具扬起的粉尘让所有行者呼吸困难灰头土脸,配合热辣辣的日头,吵架几率也变得极高——吵起来也没什么,这里人人懂得明哲自保。仅供两人坐的微型车见缝插针,笨重大巴横行霸道,甚至还有……天哪,快要散架的骡车在一片骂声中径自巍然不动。复古到这个地步真不该出现在车站的这个地方,距离此处500米就是有点钱的人都会去的新站,何必腆着脸冒这个画风不对的恶名?

她沉着脸,很不高兴地坐在勉强可以遮挡风雨的老旧雨棚下,左手勾着一个小小的行李包,右手托腮,搜索着每一辆新来的车。不是。不是。仍旧不是。距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她本来就格外珍贵的耐心像撒到地上的水滴一样蒸发得一干二净。

有不长眼的新手司机在她面前停下,降下车窗:“要走吗,小姐?价格给你打八折,不管你去哪儿?”

红衣少女投过来的一瞥如刀锐利。下一秒,她勉强收了目光里的压强,摆出个总算可以只用骄横二字来形容的礼节性微笑:“不了,谢谢。我在等人。”

而被等的那个人如果你不在三分钟内出现的话我就轰了这鬼地方——所有的诅咒在内心幻化成型,新人司机打了个寒蝉,赶紧落跑。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非常正确。待到又过了快半小时那个倒霉鬼终于出现时,她背后的黑色云团已经明显得全车站的人都看得见了。

“你来得真早啊。……Master?”

男人在驾驶舱内,推开了车门,半弯了腰,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色大为不善的她。

幸好有别的东西已经吸引了她一半的注意力。和车站所有其他的车子相比,背了个微型集装箱的卡车实在太引人注目。论个头其实不见得比四十人的那种大巴大多少,但暴露在外的钢筋铁骨几乎没有任何装饰,侧板的瓦楞仿若瘦骨嶙峋的肋排,很有点不怕世人腹诽的架势。

……不管怎么看也不是载人的车子啊……

车主等了十五秒钟,然后敲了敲玻璃窗,把她从愣神中唤回来:“先上车。”

“你迟到了。”

还迟到了整整四十五分钟!——她提起语调,准备从一开始就纠正好主从关系严加管教,不妨男人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思考半秒,立刻就懂了她的意思,连眼角都带上了嘲讽:

“美缀绫子和我约的是两点,我的惯例是提前十五分钟到。Master,是中间人约错了时间,还是你的表出了问题?”

“哎……哎?”

她张口结舌了一会儿,下意识地偷偷瞄了一眼矗立在车站中央的大钟:一点四十八分。——自己出门时明明看过家里的钟,那时已经过了一点……眼珠转了两圈,她心虚了刹那,然后再度气质凌然地挺直脊背,心里默念十遍优雅:“既然已经顺利碰头那就先不追究。绫子把大致情况都和你说了吧,按照惯例,先付一半定金,”说这话时男人敏锐地听出了少女极其隐忍的咬牙切齿,“剩下一半费用在安全到达目的地后支付。旅途所需的费用包含在内。有疑问吗?”

男人一踩油门,笨重的卡车启动起来,在这拥挤的车站内用一种难以想象的灵活慢慢游了出去:“在那之前Master,有件事需要确认。你会什么攻击技巧?”

少女一皱眉,戒备地看向他:“什么?”

他不耐烦地咂下嘴:“要是你去其他任何地方,艾因兹贝伦堡还是圆藏山,我一句话都不会多说直接把你送过去就成——但是你知道你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她眨了眨眼,谨慎地严肃起来。

半个月前她与绫子联络,说了自己的想法,平日里经常和她玩笑嘴炮的密友少见地沉默了很久,明显是被吓到了却无从置喙,最后不情不愿地问远坂你真的想好了?那表情好像知道她是认真的,却仿佛仍是指望她回答,我是在开玩笑。

“我学过射击。”她保持着谨慎回答。

下一句话很快接过来:“喜欢用的?”

“……Ithaca M37。”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霰弹枪?多半叶公好龙就是。这反应让她相当不爽,抱起双肘摆出一副“那又如何”的表情。男人不以为意,继续不动声色:“枪械之外?”

“……哎?”

“格斗系的呢?”

“八极拳……”

“百米跑速度?”

“……13秒多吧?”

“视力?”

“矫正后1.2……”

“体重?”

“四十……喂你!”

反应速度不错。男人默默在心里打了个高分。车子已经驶出了最拥挤的地盘,他松了松离合器,上了车道,随意地透过内后视镜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红色的上衣配黑色超短裙,就便于行动这一点来说倒算得上合格,如果不考虑走光问题的话……这个可以暂时先不考虑。她的脸朝车窗微微别开,眉眼隐约写满落于下风的气恼,却仍是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高傲,只有抿起的嘴角显示出一点孩子气的不甘来。

实在是,太过年轻了啊……

“Master?”

他用业内通常的称呼去提醒她,让那小女孩终于扭过头。

“穿越荒野这件事的性质和其他护送任务完全不同,这点我不说你也明白。”此刻他的语气看似很平等,“说得通俗点,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的任务是保住你的性命,安全无虞地把你送到目的地,还得活着拿你那价值不菲的另一半佣金。这需要双方的配合。”

“我·非·常·明·白。”说不清是提到肉痛的一大笔钱还是对方欠揍的语气让她更恼火。

他提了一下嘴角:“良好的合作关系扎根于彼此的信赖。虽然业内通常称呼Master即可,不过我个人习惯还是正式地交换姓名——所以,远坂凛小姐,怎么称呼你比较好?”

“说是交换姓名什么的,我的资料你都看了,但你的资料上只写了代号啊?”她皱眉,“这完全不公平吧,Archer?”

“并没有什么不公平的。Servant的代号都是唯一的,比起大众化的姓名来说甚至更有保障。——不介意的话我就叫你凛了,这个发音比较适合你。”

车子在此时拐了个大弯。待到重新恢复直行,凛的耳朵已经红了大半。

“……哼,随便你啦。”

她嘟哝着,把头重新朝车窗扭了过去,只是趁对方不注意时悄悄从眼角瞥了一眼。

“……唯一性不唯一性且不提,还是需要告诉我你的名字才算公平吧?”

男人专心地开着车,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并没有一丝撒谎隐瞒的口吻。

“真抱歉啊Master。我没有名字,Archer就是唯一的称号了。”

 

 

(二)

高成功率也即意味着繁复全面的事先准备。

“我得亲眼确认。”黑脸白发男人一本正经地说,眼底却是遮掩不住的嘲讽,“捡你喜欢的——M37对不对?”

从深山镇往东200公里的冬木市,作为最热闹的集散中心,聚集了人数众多的商贩、佣兵以及相关产业——比如说,训练场。冷热兵器相当齐全。凛以前也来过好几次,但是当时只是作为普通受训者并无资格进入最高等的A等训练营,这次Archer刷了他的虹膜,终于得以进入……就凭这一点,凛觉得那笔钱花得还有点价值。

如果男人不是这么可恶的话。

也罢,反正这费用也包含在要支付的佣金之内。她提起将近3KG重的20号小口径霰弹枪有条不紊地进行调试,装填鹿弹,垂下眼皮懒得看男人一眼,只是在暗地里磨了磨牙。

一个半小时后结束试训的凛去淋浴更衣,Archer抽这个空档去餐厅填肚子。常年霸占着窗边最好位置的阿尔托莉娅见了他,难得地端着盘子过来坐在他对面,一面继续往嘴里塞面包一面口齿不清地说:“Archer……你这个表情像通电了呢。”

他和阿尔托莉娅其实私交不错,原因很简单,他会做饭:“……啊。”

“听说你接了个相当了不得的Master?”嚼嚼嚼。

“…………啊。”

阿赖耶能不那么大嘴巴吗……他含糊应道,腹诽着训练营管理员。身材瘦小胃口奇大的同事看了看他的表情,犹豫了一下,不舍而好心递给他一个面包。他啼笑皆非。

“不,我没有那么饿……”

他的Master果真会玩霰弹枪,非但如此还顺手从格洛克17到Mac10都摸上手试了一把,看得出来绝不是刚入门的新人。这也罢了,八极拳居然也造诣颇深这事儿就——Archer下意识摸了摸小臂,刚才没提防勉强格挡凛的拳击时受到撞击,现在仍隐隐作痛,要不是体格差距摆在那里,保不准真的会被踢飞出去。

“女孩子竟然这么厉害呢~”身形萝莉的阿赖耶露齿而笑,“不来我这里当陪练师吗?时薪按照最高等级来计算哦~”

“——凛,你那一脸动心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哎?哎?”差点就下意识答应成交的少女费力地移开视线,愁眉苦脸地,“我去换衣服……”

阿尔托莉娅又抓了一片吐司,认真地同他讲:“这不是很好嘛。强力的Master对于Archer你来说也意味着工作量的减轻,Lancer前几天契约的Master战斗力也非常强。盖亚都说那是他近几年来见到最厉害的Master了。”

Archer扬了扬眉毛。能让生性不苟言笑的盖亚这么评价,那家伙果然又招惹了了不得的人?前几年斯卡哈的事差点把训练营都轰平了……他没什么胃口,草草喝了几口牛奶,把剩下的主食都推给了阿尔托莉娅,耳边简直听到了“叮!阿尔托莉娅好感度+1”的提示音:“这些都给你吧。我去做准备了。”

金发的少女点点头,郑重地对他比了个手势:“武运隆昌。”

 

 

“——真是,被吓到了。”

两天之后,他们已经离开了冬木,朝向东方驶去。日出时太阳在面前发狠日落时在后面追,起初平整的车道渐渐消失了,两旁开始多出枯萎树木,颜色逐渐变得单调起来。人的精神从此刻开始由亢奋滑入麻木无聊的深渊,他早已习惯,凛却是头一次,下意识地对什么都好奇起来。

卡车的集装箱成了她的玩具。第一次打开出入口把头伸进去看时,凛大大倒吸一口冷气:整个集装箱已经被大致改造成四个区域。占据最大面积的是武器仓库,分门别类地置放着精挑细选的枪支弹药,还有大量的手雷以及一些极实用的冷兵器。排名第二的则是武器之外的储备物资,充分的食水还有替换装备。医疗储备也是必不可少的,甚至还专门划分出了一个可供人躺下休息的区域,铺上厚实软垫,俨然是个迷你战地医院了——甚至,凛从睡垫下摸出标准型睡袋,神情诡异地想,荒野很冷吗?

“会很热。但不排除突然变冷的情况。”

司机Archer耐心回答着好奇宝宝的问题。

“这辆卡车是你自己改造的?”

“嗯。”

日头落下得很快,周边气温一下子降低了,睡袋的重要性开始浮现。Archer降低了车速,最后把车停在某处半枯的树下,下车熟练升起一堆火,又从后车厢储备里取出一点食物,示意凛也下车。

“今晚在这里好好休息。在这之后,就只能蜷在车子里打盹了。”

太阳彻底落下去,夜风很凉。单薄衣物被冷风一激,裸露大腿皮肤上爆出无数细小颗粒。男人扔条毛毯过去,她微微鼓起腮,内心闹起别扭来。

“冷也基本只有今晚了。荒野没有明确的白天黑夜之分,气温也一直很高。”他在火上架起一个锅子,间或扔一小撮东西进去搅一搅,不多时就有揪心揪肺的香气冒头。

凛裹着毯子,蜷起一条腿乖乖坐在火边,不易察觉的情况下贪婪嗅着炖肉的香气,再看向Archer的目光就带了亮闪闪的光。被注视的人瞟瞟眼神,一脸正经神色,鼻子里却轻轻地哼笑起来。

“味道如何?”

“唔……唔。还、还不错啦。”

所以那个差点都要摇起尾巴来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呢?还朝锅里看。他把剩下的份又刮了刮,全部递了过去,接下来的话就不太好听了:“多储存点能量,待会儿喝一点水,把该做的事做完了就睡觉。”

“这么早吗?我还不累……”

“累不累不是你说了算的。”面无表情,“从现在开始必须按照我说的养成定时休息进食的习惯。荒野气温高,每小时要保证起码摄入250ml水,等口渴了再喝不行。每4小时排尿一次,做好记录。你生理期是什么时候?痛经厉害吗?”

过了几秒没有回答,擦拭着方才做饭时弄黏腻的手的他一抬头,看见对方从耳根红到脖颈,整个人快爆炸了。

“你这个——!”

凛的怒吼还没彻底爆发,男人已经抬手虚按了一下,阻住了接下来的话。

“这是性命交关的事。荒野本来就不是人类应该去的地方,我不会问你的目的,也不打算为那笔佣金白白送死。我的职责是保住你的命,不是给你当保姆,那些无聊的自尊隐私都收起来。你必须无条件地信任我,听从我的指挥,接下来的日子里有的是生死存亡的时候,现在这点事就要发脾气的话趁早回头。我让阿赖耶按照规定把定金的一半退你。”

“………………”

大小姐这是准备撤退了吧?他把头转过30°,顺势瞄了一眼,说意外也不意外地看见对方迅速冷下去的脸色。

结果他的Master只是沉吟了半分钟:“身高159cm,体重47kg,矫正视力1.2,百米跑速度13秒左右这些你都知道。握力68,肺活量3100,八极拳和枪械技巧你测试过。其余身体素质我没测试过不能提供信息。还需要问什么,Archer?”最后那个单词硬邦邦地丢出来,和他叫她“Master”时的语气如出一辙。

他耸耸肩,无可不可地退了一步,上车把睡袋和备用帐篷抽出来。看得出来凛对野外生存也不是完全没概念,至少销钉打得还算有模有样,也懂得要铺防潮垫。小姑娘对着最终搭建而成的一室帐篷横眉竖目了一会儿,最后大大吐一口气率先进去钻进睡袋。他抽了几根薪柴,把火堆灭了大半只剩小而密集的一点儿,然后也进了帐篷,钻进自己的那个睡袋,闭上眼睛。

帐篷外风声呼呼。过了一会儿Archer听见少女像是和谁在作战一般的声音:

“我生理痛非常厉害,会无法正常行动的程度。但是不用管这一点,我已经吃药把它推后了。你只需要考虑我正常的战斗力就可以了。”

这种时候大概应该发出点声音来表示自己有听到。可是Archer一语不发。

 

 

那样非常伤身体啊。

——那一刻他想到的,竟然是这么不专业的、完全不应该发生在进入荒野前夕的无意义的事情。

 

 

(三)

“——准备。”

男人低声说。凛咬了一下嘴唇,手用力在胸口按了按,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世界在眼前彻底断裂,他们来时的道路在触目所及的地方突然就消失了——字面意义上的消失。绵延不绝的黑色,布满了视野前方的整个块面,除了黑色,眼睛捕捉不到任何细节。

凛无意识地张开了口,呼吸有点困难起来。

那种风景——

她见过非常类似的。计算机的某种区域模型,精巧细致得有若现实,而其边界正是这种突兀的、连“空虚”二字都无法形容的数据断层。

“那就是荒野的入口。”

Archer的声音响起,虽然紧张却很稳定。她突然打了个寒颤,终于得以把视线从那片绝对深黑拉回来,肩膀缓了下,这才感到背后已是一片冷汗。Archer未曾看她,却好像了若指掌:“进入荒野之后该做什么,都还记得吧?”

Archer说的话她都记得。绝对禁止随意离开卡车。绝对禁止随意打开车窗。即使休息时也必须保证有两支枪械放在立刻能使用的地方。严格控制食水和休息。但即使这些都记得,她的身体仍是不可抑制地轻微发抖。

(……父亲。)

她用力咬牙,腮帮都略略变成方正的形状。闭上眼再吐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翡翠的瞳孔已经燃起了青色的火焰。

男人翘了翘唇角。

“准备好了?那就没回头路了。”

“啊。”她冷冷一扬声,“这点不用你多说。”

他这次是真的低声笑出来了,一踩油门,卡车发出低沉怒吼笔直朝黑色撞去。

 

 

一瞬间,无法形容的怪异。

时间像是消失了,无比的短暂又无比的漫长,好似在绝对的吸引之下无限地膨胀开来。脑袋里嗡的一声,凛觉得自己被猛地扯离了,身不由己地跨越了,仿佛指间轻微的颤抖就隔开了千万年。她呼吸不上来,想喊,想叫谁的名字,却记不起来,应该叫谁。

这个瞬间过去之后,她感觉到有人摸索着扳过她的肩膀。也许那只手已经拉住她很久,也许已经消逝了上亿年的时间,但是她第一次知觉,那只手在。

“……神来。醒醒!它们要来了!”

思维猛然被拉回现实。凛猛烈吐出一大口气,整个人的呼吸都急促了,原本一片漆黑的眼前突然布满白光,手指感觉到了冰冷的钢铁触感。

刺耳的急刹车声几乎把耳膜震破。Archer整个人几乎扑在方向盘上急速地打着弯,右手刚刚从她的肩膀处放开。巨大离心力甩开体重轻巧的凛,要不是车门挡着当真可以被甩出20米去——她小小尖叫一声,裹在短靴里的脚尖都绷直了,尽力想要平衡住身体。没有成功。右半边脸颊啪地贴在车窗玻璃上,打得生疼,她觉得自己的牙都要崩掉了,嘴里涌出一股铁腥味,肯定是牙齿磕碎了腮帮——

“你到底在干——”

下意识的怒吼被惨厉的狼啸覆盖。从极近的地方传来,近到不可思议——

红肿的右半边脸旁突然出现了某种东西。深灰的皮毛,黄绿的,浑浊的,带有浓重红丝的眼。紧贴着她的脸,不能再接近。

“——!!!”

怎样的优雅和风度都不管用了。她猛地一蹬腿,本能地朝反方向拼命躲去,后背直接撞到温暖而结实的男人身体。

没有发出声音是因为已经吓傻了。狼眼紧贴在车窗特殊的钢化玻璃之上,与她对视一秒。她的身体能感觉到Archer的身体绷紧,双臂简直超越人类速度地操纵着卡车疯狂变向。一秒之后趴在车窗玻璃上的狼型生物就被甩开了,卡车后部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不知道有多少只被压在了轮胎下。

Archer从后视镜里目测了一下被甩掉的那些东西,右手维持着方向盘,左手掏出手雷用以控场。凛靠在他右臂上的身体还在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他停了一停,待到卡车驶出那些家伙的攻击范围之后,再换了左手放在方向盘上。

AK47冰冷的铁块儿贴在她的小腹,胸口又湿又黏,冷汗从肋下流到腰。一只肌肉强健到简直夸张的手臂从她头顶降下来,松松地环住了她:“喂,还好吗。”

她张嘴,想要回答一声,发出的调子却歪出十万八千里去。喉咙不受控制地哽咽一声,她死死咬住唇,拼了命地直起身从Archer身边拉开距离,那只手也顺从地放开了,任由这前一刻被吓傻的小姑娘用自己的力气坐回座位。

他不说话,也就当自己没看到她狠狠用袖子抹了两下脸的动作。过了好一会儿,凛恶声恶气地提起嗓音:“刚才那些,就是你说的?”

“对,‘兽’。”好为人师在这会儿还是有意义的,“它们只存在于荒野,数量不明,攻击性非常强。在荒野行走最大的危险就来自于它们。别想着赶尽杀绝,杀不光的,节省弹药和体力,最低限度地排除障碍就好。”

然后车厢里无话。凛把目光朝窗外扔出去,触目所及是无边无际的荒原。干燥龟裂的土地,偶尔有枯死的枝干,直愣愣地插在地上,远远望去犹如奇形怪状的刀剑。沙尘。昏黄的天空。找不到太阳的方向或类似的存在。卷起的沙粒画出厉风的路线。

这就是荒野。

她在心里茫然地重复。

(穿越了视界……朝向奇点的,这里。)

(来到这里了呢,父亲。)

 

 

Archer说过,荒野无日无夜,她本以为这是一种修辞,实地体验才明白这是字面描述:这里没有太阳。有光线,却很难分辨光源在哪里,世界好似被笼罩在昏沉的无影灯下,人也没了影子。

没有太阳也就不能估计时间的流逝,更何况进入荒野那一瞬的怪异感早就搅乱了对于时间的体感。Archer随身携带着类似钟表的设备,之所以说是“类似”因为明显原理和她理解的不同。每隔4个小时,男人就顶着一张扑克脸要她钻到车厢里去“解决问题”——那就事论事的语气让她觉得砍上十七八刀都不嫌多。排泄物自然不能乱处理,正常的方法应该是挖坑埋掉吗……她努力回忆着书本上的知识,催眠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到底这些玩意儿怎么弄掉,事实还是跌破了她的心理极限。

卡车后备箱上咕隆咚滚下一个密封的黑色小塑料盒,因为惯性在沙地上转了几圈停下来。卡车开出200米,Archer不紧不慢地按下某个遥控按钮,明知道根本听不见,凛也似乎觉得耳边响起了羞耻的噗嗤声。

不用看“那些东西”被微型炸弹炸得满地的样子真是太好了……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她虚弱地问。

“兽们以此为食。”

她打了个寒战,想到了那群狼型生物的啃噬态,下定决心绝不死在他们嘴里:“所以有什么意义?没有必要赶尽杀绝我明白,特意供给它们又是什么意思?”

“意义啊。”男人的语气带有一点点的嘲讽,“猜一猜大概也能明白?你的智商的话。”

她哼了一声,抬手把架子上的枪托又朝内卡了卡,防止行驶中枪掉出来。凡事总有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现在她对Archer的口吻已经具有了相当的抵抗力,不会被轻易挑起脾气……吧。在座位上换了个姿势,调整一下僵硬的肩背,她跟着回答:“离开一段距离后才引爆,少量多地点的投放,是想把他们从我们的前进路线上引开避免战斗?每次都是离开200多米,加上卡车的行进速度——恐怕在500米范围内,只要有气味,即使兽们来了也只会奔着那里而去吧。——我说的没错?”

“这不是想得挺明白么。”

“哼,我也是一直被人说脑子好使的人来着……不过啊,虽说本来就考虑到了荒野的严峻情况,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这种战斗方式……也实在太那个了。”

Archer露出一个冷峻的笑:“以为只需要帅气地拿着M37扫射就行了是吗?”

虽然不好听,但这也是实话。凛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默默点了点头:“——但是Archer,说到底这种战斗方式,真的是必需的吗?

“……”

男人保持谨慎的沉默。少女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撑着腮看向他的侧脸:“Servant里也有性格各异的人呢。我和阿赖耶聊过几句,你的同事之类的,也大概有听过几个人。大刀阔斧的战斗方式大有人在,反而是你比较特殊。”——欠缺尊严啊,完全不以能穿越荒野为傲什么的,业界之间对这个人的评价两极分化。

是个头疼的问题儿呢。阿赖耶笑容可爱地对着少女Master抱怨。

当然这些话不能和Archer说,但凛知道,即使她不说,Archer也不会不知道外界对自己的评价吧。

“所以呢Master?”连名字都不叫了,男人漠然道,“脏了你的名声吗?那可真是抱歉。”

“不要误会了Archer。”

她声线刚强起来,平静地压下空气中隐隐的火花。

“我觉得你的战斗方式匪夷所思,但并非不能接受。以纯粹的实用性考虑,反而是相当好的计策,既能避免无谓战斗又顺带处理了生活方面的不便,牺牲掉的只是某些常识,而常识在这个地方不起作用。遵守规则的人是想不到这种方法的,而我很不巧不属于不懂变通的人。一定要说不好的话,Archer——”

她扬起眉毛。

“——自己想出的计策,自己去执行哦。我可不会昧着良心,说你这方法是完美的。”

为什么要让你觉得完美啊……在心里这么默默吐槽着,他勾了勾嘴角。

 

 

(四)

“凛,醒醒。”

没反应。

远坂凛其人最凶残的时刻正是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一刻,Archer已经非常确定。

他按照例行的作息表,第一次把小憩的凛叫醒时,那个黑发红衣的生物一睁开眼,气压低得可以形成龙卷风风眼。平时这小丫头再怎么态度强硬至少逻辑可行,少有某些异性无理取闹的天性,不过睡眠不足的情况下这点优点也不复存在——甚至因其战斗力的爆炸,威胁也愈发增大。

如果可以,Archer也绝对不想增加预定计划外的风险。

少女疲倦地靠在椅背上睡得昏沉。他对此很抱歉,但行动毫不犹豫。

右脚极快极狠地往她小腿上一顶,温柔体贴地用了鞋面而不是鞋底——睡眠中的凛惨呼一声猛醒过来,下意识地就手握成拳准备揍人。

“抱歉用这种方式叫醒你。”他驾轻就熟地闪开她习惯性的攻击,手指点向驾驶台上的液晶面板,“情况紧急。”

大约是语气确实严肃到一个程度了,有着严重起床气的凛也意识到了不对,一面恶狠狠睃他两眼,一面看过去:莹绿的圆形面板上,从三点钟方向有零碎的绿点,很快变得密集。

“这是什么?”

“能量探测仪。”Archer冷峻地往那个方向看一眼,至少现在视野里仍空无一物,“能探测到荒野里的能量波动。”

“——荒野里能测出这个?”凛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原理?”

这下轮到他发愣:第一反应居然是追究原理?但时间有限不及细问:“荒野里的能量体,最大的可能就是——”

“‘兽’们。”凛接下了话,再看一眼面板,喃喃自语,“这数量……光是能检测出来的大概已经超过100了……”

“去武器库。”他简短地发号施令,“两把M249,手雷。”

“架在两旁是吧。”她眉毛一扬,立刻心领神会,“有SMG(冲锋枪)没?我顺手再要把MP5你不介意吧?”

即使处在Servant这种特殊的地位,Archer也忍不住唉声叹气了:“……有卡利柯M950,你用那个吧。”

等到一分钟后她从武器库回来时,视野里已经涌入了生物高速奔跑掀起的烟尘。他们架好机枪,凛默默地把手雷递给他预备控场,自己则手持轻巧却可用残暴形容的微冲随时待命。敌人已经非常明确了。可视数量已经超过了200,后续仍然不明。

凛咬紧牙关。不可能没有恐惧,她要做的是把恐惧保持在能使自己发挥最大战力、但绝不会为之压倒的程度。

他们都伏低了身体。Archer快速地说:“机枪保持火力压制,手雷控场,M950你自己灵活发挥,但是不准恋战。我们的目的是冲开兽群脱离战线。明白?”

“明白。”

她声音有点僵硬地回答。Archer显然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在沉默了一秒以后用一种淡淡嘲讽的语气:“钻到车厢里去也是可以的。两把机枪我足够用了。你要去继续睡觉吗?”

黑发少女斜睨了他一眼,明知道对方是在激自己,也就顺势气场全开:“难得有机会真刀实枪,不大干一场可对不起我付的那笔钱。比起这个,你最好别辜负佣金,否则我可是要投诉的!”

嘿。

他一打方向盘,迎面向兽群最薄弱的地方而去。

 

 

狂暴的扫射声如同死亡鼓点。

疯狂的本能里没有理智这种东西。近似于狼的生物继承了群体的习性,黑压压一大片包围过来。尖利牙齿,黄绿瞳孔,恶心的白沫随着嚎叫四处喷射。张开嘴的一瞬,高热的能量在那家伙的嘴里炸开,瞬间血肉爆裂开来,炸成一朵小小肉花。

这样的血肉花朵在一秒之内覆盖了周身所有深灰皮毛。M249每分钟高达800发的凶残火力配合915米/秒的初速,仅仅半分钟之内就吞噬了大半条弹链,轰鸣的扫射将所有弹药如暴雨一般倾泻出去,生生把深铁灰的兽群前线逼退了十几米。

但是没用。那些没脑子的东西丝毫没有败退的意思,只是被本能驱使着仍嘶嚎着奔向死地。

“啧……!没完没了的……!”

凶残火力对弹药的消耗是可怕的。更换弹链需要二十秒的时间,足够它们把被逼退的空间重新补上。凛左手取出备用弹链,一面快速更换,一面将手里的冲锋枪依托在车窗之上,整个人身体扑压上去,借助体重对抗接下来的后坐力。

面对大批袭击目标,用不着刻意瞄准。某种意义上,也是最符合她脾气的爽利。

手指扣在扳机之上。翡翠的瞳孔燃烧通透。

(我不会说抱歉。)

持枪的手指稳定得没有一丝动摇,一如意志。

(……我是做好了准备,才来这里的。)

食指力度恰好地勾住扳机,向内用力。

卡里柯M950爆发出怒吼的同时,她身后另一边车窗投掷出去的手雷也爆开了屠杀序曲。

 

 

卡车在Archer的操纵下化身钢铁的巨熊,以蛮力撕开兽群防线。然而它们是活物——能够自由移动,纵使没有理智也有着攻击本能存在。每当快要突破之时,为猎物吸引围攻而来的兽群总是能及时补上。它们没有谋略,只是单纯地跟着目标跑,这种单纯到无懈可击的逻辑配以压倒性的数量,反而成了最棘手的状态。

黑皮肤的男人咬紧牙关。他是最清楚储备消耗的人:弹药虽然消耗巨大倒不算最严重的问题,关键在于机枪逃不掉的枪管过热问题。M249作为轻型机枪,发射三四百发子弹后枪管就烫得没法摸,再强行使用下去很有可能造成炸膛。限于条件他没有办法多带备用枪管,M249也就宣告休养——于是接下来只能靠手雷控场?思及此处他腮帮因用力鼓出铁般的一块,不无冰冷地瞪了眼那个不知道节制的人:枪管过热这种初级问题也不考虑只管像新手一样到处长点射!

凛啧了一声,也知道了自己的失误,早就让机枪停了下来,靠着手里的微冲谨慎补枪,一手也去摸索手雷。大方认错的态度倒是可圈可点。Archer重又扫了一圈周围:中弹倒地失去战斗力的兽群难以计数,但情况仍没有任何好转,不过是给了他们新浪推旧浪的更换机会。再瞟一眼液晶表上的计时,距离他们与兽群发生遭遇战开始已经过了十一分钟。

(九分钟内再不突破就糟糕了。)

他自己的那把枪也濒临必须休养一会儿的极限。火力覆盖的阶段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最有效的方式是——

“做好平衡,我要转弯了。”

“哎?!”

不待凛尾音消散,Archer猛打方向盘。轮胎尖锐地发出几乎让人怀疑要燃烧起来的摩擦声,同巨大的发动机声混合在一起,近似持续的爆炸。凛下意识地张开口捂住耳朵,眼睛却来不及闭上,目睹Archer取出一枚明显不同于方才常规手雷的手雷,目光朝她这里瞥过来,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哎?”

即使是自己的声音也堙没在高达130分贝的车厢里。她看见男人叹了口气,显然放弃了语言交流,扭头把那枚手雷抛出去,在它尚未爆开之前就猛地压过来。

被大力埋到那个胸膛里的瞬间,凛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冲击。似乎浑身的汗毛上有无数小火花爆开,皮肤表面轻微的灼痛感如火燎草原,刹那席卷了全身。扣在她后脖颈的手臂非常用力,整个上身不由自主地紧贴着另一个身体,隔着一层布,热的,坚实的、充满弹性的肉体触感。鼻尖陷进身体,锻炼太过的结实肌肉让她觉得鼻梁要被拍平了,视野牢牢被黑色捆绑。

这别扭的姿势保持了大约三秒钟,Archer又立刻放开了她,一踩油门毫不留情地撞开行进路线上的兽群。近似于狼的家伙们萎靡无力,一副晕头晕脑没回过神的样子。凛目瞪口呆了两秒突然想了起来,扭头找人求证:“刚才那个是——”

“EMP(电磁炸弹)和闪光弹。”

难怪有那种皮肤灼痛感:“荒野里,竟然连这种东西都有效?”

“为什么会没效?”

凛不理男人略带嘲笑的语气,低头喃喃自语:“就是说这里仍然存在着磁场……但是奇怪……指数级完全不一样……”

下面她还在说些什么,Archer已经无暇顾及了。EMP带来的晕眩效果最多能维持八秒,加上闪光弹也最多再多拖延几秒钟。他把油门踩到底,卡车拼命地冲开防线。巨大的加速度把凛的身体压在椅背上,M249沿着车窗往后滑,高达几百度的枪管就这么压在了少女勉强保持平衡的手背上。凛小小尖叫一声,猛地缩回,慌乱中被滚烫的金属部件划了一道,已经烫伤的手背立刻疼得钻心剜骨。

然而没有死就够好的了。她一咬牙,努力调整坐姿抗拒着压力和疼痛。卡车突破最后一道拦截朝着地平线狂奔而去,正想有救了,卡车后部传来不详的声音。

“……它们上车了?”

事情能不能别这么糟糕。

“没有。”男人凝神听了一会儿,否认了这个假设,但结论好像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应该只是尸体被卷入了轮胎。”

同时沉默了两秒。

“你换轮胎要多久?”

“最快纪录28秒,一般35秒上下。”

“那些赛车不是只要五六秒就能换好吗!”

“凛,你拿千斤顶和单人换胎这种方式和那群烧钱的人比?”

“它们需要多久能追上来?”她别过头去看后视镜,借此隐藏起因为手背的剧痛而微微扭曲的脸,语气难免有些焦躁尖锐,“没时间浪费了。”

“说的是。”

Archer缓了速度,在卡车还没停稳时已经一躬身钻入了后备厢,声音从里面传来:“警戒交给你了。”

她坐到司机席上,屁股下的椅面还留着男人高热的体温。打开车门向后轮胎处看去,Archer已经敏捷地拿着工具就位,正迅速卸下螺丝。后视镜里反射出她自己的脸,额角冒出冷汗。右手无法持枪,她咬咬牙换了左手,将近2KG的重量全压在左手手腕上,她不禁担心起是不是能承受后坐力。

(不……应该说不撑住不行……)

秒钟滑过盘面的六分之一。Archer已经卸下了整个轮胎,上面粘着血肉模糊的一大块,深灰皮毛被碾得不成样子,一条骨头粉粉碎仅靠皮肉勉强连着的腿悬在轮胎边缘晃悠。但是地平线上黑影已经出现了,从视野尽头跑到攻击范围之内,大约只需要十秒左右。

“Archer!”她厉声喊。

男人连头都没抬,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喊声更无论兽啸。新轮胎已经滑入凹槽,只剩下固定。双手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一切,因为太稳定了,几乎让人意识不到这惊人的快速。

十五秒。

兽群的前锋线已经逼近了卡车,若Archer此刻回头全力奔回车头,大约还有逃脱的机会。

但他还需要五秒。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凛发觉左手自动地举了起来。趁着刚才中断期间刚换下的弹匣里50发9mm子弹沉默以待,卡里柯切换到全自动射击那一档,每秒10发的连打已经准备妥当。

十七秒。

逼近的兽群腥臭的味道随着风猛烈袭来。右手的疼痛好像感觉不到了,她自然地用受伤的手扶住枪托,稍微侧过了身体,预备好虽然并不算猛烈、但仍然存在的后坐力。

(毕竟要是因为没控制住而打到了那家伙就得不偿失了。)

十九秒。

Archer的换胎已经几乎完成。最前方的兽群距离他只有两个跳跃的距离。

风用力地扯住了她的黑发,红衣像要燃烧起来。

远坂凛脸色冷酷,眼睫压下来,翡翠色瞳孔凝成两方纯青火焰。

——二十秒。

 

 

男人头顶之上爆开了火花。

 

 

(五)

他几乎是直感地挥起了手中的螺丝刀,尖锐钢铁撕裂了松垮皮毛下的肌肉纹理,穿破体表,直插内脏。

但这不能阻止硕大的兽头一口咬住。幸好久经锻炼的身体本能歪了下,避开了颈部,兽牙深深嵌入他厚实的肩部肌肉,想拔出来还需要费点时间。——这点时间足够他手下用力,螺丝刀沿着发力方向往下活生生剖开,挂在他身上的这只兽就此开肠破肚。

Archer喘了口气,把那家伙甩到地上。眼前兽群被后方的火力压制住了,但她手里终究只是微冲,50发子弹打完就手无寸铁。男人腰身发力扭转方向,全力预备朝着车门跑回。枪弹声停止的一瞬间,他听到凛紧张的警告声:“Archer!”

身后猛地被什么东西扑上了。有血的黏腻感,内脏软乎乎的恶心触觉。他不回头,右手如钢铁猛插那兽,模仿过肩摔狠摔地下。

但这短短半秒已经足够大军逼近。凛的子弹全部打完,火力支援中断的这个瞬间,那些家伙们丝毫不浪费地利用了。

不妙啊。

他在心里仿佛置身事外般冷静:肉搏战他擅长,但一旦被包围也极端危险,而凛固然八极拳不可小觑,女孩子终究体力稍逊一筹——这种时候他们急需的,是足以控场的火力压制,和能打开通道的近战武力、吗……?

“趴下抱头!”

一刹那他不假思索地趴下抱头,甚至感觉得到全身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僵硬,“那个声音”带来的恐惧感甚至远超被兽群包围的事实。

轰!!!

 

 

凛甚至连目瞪口呆都来不及,整个人一闪,避在车厢内。她听到车厢外瞬间的惨嚎,无法想象刚刚那一击的杀伤面积。没等回过神,车头猛地一震,Archer已经用力蹬着阶梯回到驾驶舱内。他全身破破烂烂,沾满黑灰和血迹,白发上也脏污斑斑,不是嘲讽笑就是无表情的脸此刻扭曲着,凛惊奇地发现,这确实是是她从没发现过的搭档的另一面。

“库丘林!”男人简直是声嘶力竭地朝着车头那堆仪器在吼,“这是能用榴弹的情况吗!”

凛打了个寒战。虽然她也意识到了,但此刻想起来实在是劫后余生。

仪器面板的扩音器里传来嘎嘎的大笑:“你这么气急败坏干嘛,圣骸布是干什么的?我又不是不知道。”

“老子差点被你搞死!”一句话过后男人的情绪迅速冷静了下来,“不管怎么说,先道个谢——站在欠你人情的立场上提醒你,再这么乱搞下去,当心回去阿尔托莉娅砍了你。”

对方啧了一声,明显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站在欠我人情的份上你可以有点更诚意的回报。五分钟以后碰头。”

Archer不言声关掉了开关。凛好不容易才插进话头:“这是……?”

“Servant Lancer。”Archer粗重地吐一口气,“一个肆无忌惮的家伙……”

“……不好意思,我问的是这个。”左手一指。

“通讯仪而已。”男人瞥了她一眼,“只能在距离2公里以内有效,聊胜于无的一个玩意儿。”

“什么叫做而已……”她喃喃自语,“中微子通信……?”

Archer没有说话。

两分钟后Archer缓了车速,一辆同样改装得张牙舞爪的彪悍越野车喷着沙尘停在旁边,车主摇下车窗,冲他们露出牙齿。

凛稍微有些好奇地看着他:蓝色冲天发,马尾,亮闪闪的耳坠。Archer说的没错,全身都写满了肆无忌惮四个字的男人。然而并不讨厌。她对他点点头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就看见男人也笑了,眼睛亮亮的。

“哟,小姑娘。”他举起手来打个招呼,“跟这家伙搭档被念死了吧?”

凛忍不住笑开了一点。Archer倾了倾身体隔开他们的视线,语气里分明是“有话快说不然我走了”的意思:“什么事?”

Lancer打开了车门,走下来敲敲卡车。Archer一皱眉,对凛说你呆在车上就好——然后也下了车。

“什么意思?”

他们避到卡车后部凛听不见对话的地方,Archer盯着他:“你的Master呢?”

——那辆越野车里,明显空无一人。

 

 

这种故意避开她的行径,是让人极端不爽的。

从Archer下车的那一刻起,凛就刷的沉下了脸。但不快归不快,理智上也能理解,Servant有自己的行为禁忌之类的——凡尘俗世的真理。手背上的伤火烧一样,一小块皮肤已经烂了,正在不停地流出脓水。她起身进入后车厢去拿清创液和药,浇上去时疼痛在鼻尖逼出汗珠,好不容易清洗完毕,浑身已是一身冷汗。

“你又想发疯。”

是Archer的声音。隔着钢板传来,强自压抑着情绪。

我只是在清理伤口我没有要故意偷听的……在内心这么自我催眠,凛下意识地停下了涂药的手,竖起了耳朵。

“用不着你来说我。”Lancer回答,“抑制剂。”

Archer没有立刻回答。片刻之后,他转移了话题:“难怪会遇到那么超出预计的兽群,我就觉得奇怪,那种数量级明显不对……”

“把你们扯进来是我不好,不过反正也是我救了,扯平了不是。别磨磨蹭蹭了,东西拿来我立刻就走人,不会再发生那种事。”

“拿我的抑制剂,拿我的命开玩笑,去泡你的女人?”冷笑。

几秒钟的沉默。把耳朵凑在钢板之上的凛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听起来是谁把谁猛地压到了车厢之上。

“斯卡哈的事情你忘记了?”Archer声线全数转成凌厉,“这么多年能不能长点脑子?阿尔托莉娅当年说了什么你都不记得了?我们还能救你几次?真的想找死就痛痛快快自己给个了断,不要老是搞出这种破事儿!”

又是一声巨响。伴随着Archer一声闷哼,估计是Lancer反手把对方反按了回去。

“老子做的决定用不着你多嘴。”

凛几乎能想象得出他们恶狠狠逼视彼此,谁都不肯退让一步的画面。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听见Archer敛了怒火,忽然低沉下去的声音。

“那人真这么重要?”

Lancer笑了,必定露出了犬牙。

“巴泽特吗?是个好女人呐。——虽然也还算是个小丫头片子就是了。”

又是一阵沉默。最后她听见Archer的脚步声,以及Lancer轻描淡写的一句“谢了”。他们往回走,凛连忙从车壁边躲开,爬回驾驶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只见蓝发男人上了车发动了机子,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那就这样了EMIYA——”

“以前的事,帮我向阿尔托莉娅说声谢谢她。”

而Archer并没有回头。

 

 

Servant Lancer·库丘林的事迹,远坂凛终有一天会了解。但那一天并不是在过去,也不在将来。

库丘林作为Servant之中有名的一人,曾护送过很多名Master进入荒野。他第一次护送的是一名战斗力极高的女性,名叫斯卡哈,虽然理论上Master由Servant保护,但实战中她的战力甚至要超过新人库丘林,为此尚且有着“光之子”外号的少年没少受到成熟女性的嘲笑。

但少年是乐于结交强者的人。被嘲笑被虐待都没什么,他衷心热爱着她那毫无瑕疵的强悍,并以此飞速成长。然而荒野之内是不能以常理推断,更无从观测的世界,等到浑身血污遍体鳞伤的少年从荒野回来之时,斯卡哈已经不在。

“她死了。”

少年安静地说,眸子里别无理智,是兽般的血腥。

那之后库丘林让盖亚头疼了很久。他经常单身进入荒野,试图找回斯卡哈的尸体,最危险的一次命悬一线,是当时同样在荒野护送的阿尔托莉娅和EMIYA联手拼死拼活把他从兽群中捞了出来。EMIYA仍记得,已经长成男人的那个少年单独一人挑战兽群的身影,与其说是不惧死亡,简直更接近……祈求。

把她还给我。

把她还给我。

把她还给我。

当时仍是少女的阿尔托莉娅在把已经昏迷的库丘林拖回安全地带之后,历来坚强的她紧急处理着伤口,最终却捂脸大哭。

男人的伤口压倒性地集中在正面。而她逝去已经很多年。

那一战以后他们三人的关系就好了起来,彼此积累经验磨练资历,甚至有了三骑士的称号。库丘林再没有做出那种近乎求死的行为。他大大咧咧豪放不羁,实力足够强悍,行事方法有点让人胆战心惊不过足够可靠,比起认真传统的阿尔托莉娅和爱讥讽人的EMIYA,在人格魅力上更受欢迎。

他最后一次护送的同样是一名战斗力超群的女性Master,名叫巴泽特·弗拉加·马克雷密斯。具有“传承保菌者”别称的武斗世家。本人是千锤百炼的执行者。

光锥之内,历史重演。

但库丘林已经不再是一无所知的少年。

他不会让巴泽特重蹈斯卡哈的覆辙。即使终将赴死,他也必须亲手给予她最终的解脱和拯救。

远坂凛知晓的故事就到此为止。光锥仍在继续,她可以继续阅读。但不阅读到底,或许也是一个好的选择也说不定。

但她仍记得那个男人蓝色马尾,笑的露出犬齿的样子。他为巴泽特赴死,可是赴死之前,他仍然对萍水相逢的漂亮少女露出毫无遮掩的真心笑意。

她忆起那个笑容。

虽然这个笑容并不在过去,也不在未来。

 

 

(六)

他见到少女握着药膏,一脸心虚的沉静。嘴角浮起一丝无奈,他现在没有力气去和她追究道德问题。

“你听到了?”

坐下来,淡淡发问。

“……听到了。”

因为知晓了自己这种行为的不正确,所以觉得不好意思,越发闹起别扭来的声音。Archer叹了口气,从她手里拿走药膏,另一手把她下意识隐藏起来的右手捉过来,看一眼伤口,开始处理。

明明已经被灼伤到皮肤都溃烂的程度,仍然不说出来打算自己解决,这莫名其妙的倔强到底有何意义呢?还一脸“不会让你注意到哦”的强自镇定。要是不是在荒野,他大概也就随着这小姑娘去了。可是在这里,她的生死,一任都有他的道义。

凛的手不乐意似的在他手里挣扎了两下,好像还在企图收回来。他不客气地捏紧,多用了几分力道,看见她吃痛的表情才缓了缓:“现在不要争这种无谓的闲气。”

清创已经做得相当到位,他挤出药膏,开始轻缓地涂抹。凛放弃了挣扎,头微微垂下,有几缕黑发垂在两旁。她究竟是自己独自愈合过多少伤口才会这么习惯一个人处理伤口?一念及此他的脸色更加沉了下去。

“你到底是为什么来的荒野?”

开始一圈圈缠绕绷带的时候,Archer毫无征兆地开口问。

“我记得你说过不问理由的……”她不满地顶回去。

确实,他不该问,而且事实上他也确实从来没有问过其他的Master这个问题。来荒野的人大都是所谓追求着根源的人,他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但他人既然选择了自己的陪伴向着目标走去,他就会陪他们一直走到必须分道扬镳的地方。

但是远坂凛……眼前这个人,这个人。

或许是因为她实在太过年轻,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比起其他的Master多少有些不同的地方。他很想问问她这个问题,哪怕从头至尾仍然毫无他可以介入的地方。

抗议了那一句以后,凛也涩然地停了一会儿,然后歪了歪头换个话题:“你护送过多少名Master了,Archer?”

“不记得了。”

“他们……都顺利达到那里了吗?”

“没有。”他低声回答,“大部分人都留在荒野里了。”

凛没有搭腔。这是出发之前,那个长着娃娃脸的阿赖耶就和她说过的。荒野是一条死路,历来能成功穿越的Master寥寥无几。——即使这样你也要去?小女孩猩红的眼睛盯着她。

“‘留在荒野里’……”她看着他垂头包扎的样子,眼眸里开始逐渐有悲哀了,“留在荒野的意思是……”

“荒野里除了你我这种外来侵入者,只有一种东西。”

“他们都被吃了?”

“他们没有被吃。”Archer回答,“他们就是。”

凛不说话了。这是她有猜到一点点的事情,但亲耳听到确认的时候,还是不能不觉得太荒谬了。

“我再确认一遍。”她的声音发抖,“进入荒野的人如果死去,就会变成兽。你是这个意思?”

“是。死后的尸体会在几天之内兽变,最后完全蜕变成兽的样子。兽会唤来兽,最后变成一个兽群。Lancer他们比我们早进入荒野,但是他的Master死去,按照正常情况,现在早就变成兽的样子——”

“正常情况?”

“他使用了抑制剂。”Archer撕开了纱布,“阿赖耶前几年才开发出来的东西,能暂时地控制兽变的速度。他问我借的就是这个。”

“所以他说的把我们牵扯进来,意思是……巴泽特已经变成兽,呼唤了大批的兽群?”

他抬起眼看看她,又低下头,平静地“嗯”了一声:“我没有提到她的名字……你认识她?那个巴泽特。”

看似是疑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凛愣了一秒:“我只是听到你们说话……”支吾了几秒,最终皱起眉头,“并不算认识……我听说过她的名字和事情。”

Archer耸了耸肩,将纱布末端打了个结,再把那只手递回去,开始发动车子:“我们没有时间耽搁,那群家伙要追上来也花不了太多时间。”

“哎?但是,Lancer用了榴弹,已经轰死大部分了不是吗?”

男人踩下了油门。凛瞪了他的侧脸好久,渐渐悟出了那沉默的含义:“……等等,难道……不可能——”

“兽们不会死。”

他侧脸的线条毫无感情。

“即使身体怎样被杀的七零八碎,全部绞成泥,兽们也不会死。它们只是暂时失去战斗力,意识永远都在。根据伤重程度花费不同时间来恢复,然后又变成更加残暴的家伙……它们已经死了,所以不可能再死一次。”

 

 

凛突然觉得想呕吐。

她想起了七岁的时候,父亲临行前和她道别。那双大手笨拙地晃着她小小的脑袋,视线有一点点摇晃,但她没有做声,只是用力地把那个身影记在心里。

“那么我要走了,之后的事你懂了吧。”

“成人之前先让协会照顾。你的话,一个人也能过吧。”

明明应该还有母亲在的,为什么只对自己说“一个人”这样的话呢?

她当时并不明白,只是一字一句地记在心里。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那句话的意思,不是一名父亲对女儿的叮咛,而是作为科学家的远坂时臣,对继承人远坂凛的箴言吧。

十年前,他踏入了荒野,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也知道父亲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去了死地,即使不算成功,也仍然深以为豪。

“——凛。根源总有一天会显现。了解那个是远坂家的义务。更重要的是——如果你要做个科学家的话,那是无可逃避的道路。”

她为此做好了准备。

可是在已经接近最终目标的地方,她遇到了那群奇特的生物——不,甚至该称为死物更妥当。那样毫无理智的疯狂家伙,被血腥充斥的瞳孔,吞噬着排泄物的东西。那些东西里,有没有她永远优雅稳重的父亲?

“兽群永远不死……”连伤口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她突然意识到了答案,“进入荒野的人越来越多,兽的数量越来越大……熵,越来越高。”

 

 

“这就是蒸发的真相?”

 

 

Archer回过头凝视着她。少女的眼神空虚无焦点地直视前方,没有看任何具体事物,好像穿透了所有的时空。

所有暗地里的疑惑在这一刻拼成完整图案,他终于确认了远坂凛这个人的违和之处。

 

 

“你是时钟塔的人?”

 

 

(七)

Servant所隶属的圣杯组织,究其源头,是200年前才出现的。其切实来源至今仍是个谜,也有人说圣杯组织根本就是协会的某些心怀不满者为了对抗协会上层而成立的。

而科学协会,则有着更光明正大的来源。从启蒙时代开始,就一直指导着人类社会进行自我发展,某种意义上是现世的制造者的这个机构,已经足有2000年的历史。其本部时钟塔更是声名远播,成为无人不知的存在。

远坂凛14岁进入时钟塔研究,15岁即取得位阶资格,16岁转入王牌讲师埃尔梅罗II世门下,开始研究起公认最艰深的理论研究——根源学。17岁,她凭借对根源本质进行阐述的论文摘下王冠阶级,之后为了证实自己的研究,和之前的诸多前辈一样,选择了目前为止能和根源发生最直接接触的方法——穿越荒野。

她论文中的观点,倒算不得多么的惊世骇俗,切入点精巧新颖,证明手法却相当传统,逻辑自成体系相当扎实,从各方面来看完成度相当高。理所当然的,这样一篇评价甚高的论文在诞生之初不可避免地经历了一番署名权的争斗,各家Lord都自以为是地试图给初出茅庐的小女生一点甜头,把这项荣誉收入自己掌中。奈何埃尔梅罗II世在时钟塔是个异类,教出来的学生也很有点软硬不吃的不知好歹,不卑不亢地得罪完了一批老人,拿到了王冠,却也意味着止步于此。

“本来就只打算到这步而已。”离开时钟塔的那天她和自己的导师吃饭,神情满不在乎,“反正这里能让我学到的东西也到头了,我从来没想过在这里混吃等死,拿着薪水在办公室里侃天侃地。”

“我好像被人嘲讽了?”教出了一票王冠阶级自己却始终只是在第四阶级的长发男人用叉子卷起面食大口往嘴里送,丝毫不顾忌唇角的酱汁,“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她镇静回答:“远坂家的最终目的就是探求根源的本质而已。不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不会明白。”

导师的叉子停下了。过了一会儿他看着太过年轻的少女,语气沉甸甸的:“你在找死。”

“这是我的活法。”她扬起眉毛,推开椅子轻快站起身,“如同您一样。”

“我是个逃兵。”韦伯·维尔维特对她说,“不要学我。——或者,比我逃得更彻底。”

 

 

“根源的本质?”

Archer笑了,方向盘打了个弯避开某块巨大岩石:“那是什么?”

“荒野的实质是一个黑洞,进入的那一瞬间所经历的怪异感觉就是穿越了视界。荒野的尽头是根源——也就是,奇点。质量无限大,密度无限高,时空无限扭曲,包含了宇宙所有一切信息的那个奇点——我们所称的,根源。”

“开什么玩笑。如果荒野真的是黑洞,进入它就要穿越视界,以黑洞的引力值和辐射根本无法有生物存活。”Archer不客气地打量她一眼,“而且也绝不可能有物质逃脱荒野。”

“……有点吃惊。你啊,也不是看上去的那么不学无术?”

“不要岔开话题。我说的没有错吧。”

“是啊……没有错。”

凛喃喃自语着,忽而侧过脸对他笑一笑。

“所以,你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进入荒野之后是可以返回的,不是吗?”忽而一阵不安涌上心头,“这就是最好的反驳证据。”

“能够从荒野返回的只有Servant。即使是我当年的导师,也并没有穿越视界,而仅仅是在最终踏入的前一刻选择了折返。圣杯组织200年来的记录里,从来没有任何一名Master能在穿越视界后返回。”

Archer沉默,这是事实,所以不能反驳。但那样的话——

“为何我们能返回?”

卡车轰隆隆地前进,燥热的空气从车窗的缝隙里扑进来,逼出他们鼻尖的汗,男人却觉得有点冷。

凛没有回答,这是换了个话题:“被称为根源的奇点也并不是最终的目的地。黑洞是一个不断吸入物质的存在,而与此相对的不断喷发物质的存在也即白洞。白洞和黑洞通过虫洞相连,要进入虫洞就要通过奇点——”

“你到底想说什么。”

凛张了张口,犹豫了,然后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白洞只能向外界喷发物质,生于白洞的存在,将永远不能再返回白洞。”

“Archer——那就是你们,Servant的由来。”

 

 

这真有趣啊。男人想。他有点战栗地笑起来了,不知为何忽然很想抽根烟,虽然他早已不碰它多年。

“名震时钟塔的论文,嗯?”

“这些观点算不上什么的。”凛有些疲倦,“在我之前很多年,这些原始的概念已经有人提出,我所做的不过是将它们整合分析,用大统一理论做个浅显分析罢了。”

“那么你呢!”他忍不住内心的狂暴,“你说荒野是个黑洞,穿越了视界就不能再返回。那么黑洞的辐射呢?引力呢?兽是怎么回事?你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承认荒野有很多和我预估完全不同的地方。这里有磁场,能够产生中微子通讯,甚至目前看来,结构非常稳定……我原先完全不能推测。因为从外界,根本无法观测到视界内部的情况。而Servant的描述又很间接。”手背伤口还在痛,她略微扭曲了嘴角,换了个姿势,“但是兽的存在是可以解释的。在黑洞内部飘荡的死物,作为能量体存在,因其不可能死亡,所以外界的大量涌入使得熵增加了,荒野的温度也越来越高。黑洞是会蒸发的,Archer——这个进程已经开始了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年了。总有一天荒野会彻底消失,扭曲的时空被抚平,奇点不复存在。”

“那种根本和我们没关系的事情不要说。”他铁青着脸,“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仅仅是到达奇点?”

“我的目的……”

少女沉吟了一会儿,耸了耸肩。

“——大概是因为,根源就在那里吧。”

 

 

“被迷住了。那个奇点的无限引力,不可抗拒地把我拉进去了。”

“穿越过视界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可能返回。在荒野游荡的结果不是我能接受的,既然如此,那只剩下继续进发的那一条路。”

“Archer,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在荒野里死去的人会变成兽?为什么兽永远不死?”

“不对,不如说,为什么在荒野这个黑洞里,能有生命存在?明明潮汐力和强辐射早就可以摧毁生命?”

“虽然来不及做一个模型来解释了,但大致可以猜测出来:撇开性质完全不同的Serevant不谈,荒野里是不可能有生命存在的,能存在的只有兽们那种死物,也就是,某种能量。能量能以不同的形态出现,但本质是一样的。穿越视界时,所谓的‘人’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

“因为潮汐力和强辐射的作用太快速,没有任何一个Master意识到这一点。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穿越了视界,平安无事地来到了荒野。这个意念约束着能量,但渐渐地,意念这股能量也会散去的。”

“其实和死去与否并没有关系。只是意识到自己‘死亡’的一瞬间,约束就彻底放开了,产生了兽形。你们所谓的抑制剂,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即使不‘死亡’,只要在荒野呆的足够久,人也是会变成兽的。”

“我已经死了,Archer。从穿越视界的那一刻起。”

“嘛,不过——还是很感谢有你陪伴的。”

 

 

一种巨大的,强烈的悲哀全部把他包围起来。可是他们仍在前进。

从凛说出兽的实质那一刻起,他就意识到了现在最大的问题。即使她一个字都没提到这个问题,他也知道。

自我意识和生存本能约束了兽变进程的话,说出“我已经死了”的凛呢?

他不敢回头看。

 

 

“放心吧。”少女的声音懒懒的,“我还没有发生什么哦。啊,不过——推测成立的话,大概也不需要太久了。”

意识的较量,精神的对抗。不想变成那群悲哀兽群的意念,独属于远坂凛的战斗。

“……撑不住的话,随时叫我。”他嘶哑着开口,脚底疯狂踩下油门,卡车怒吼着向着终点进发。

“什么呀。”

少女嗤嗤地笑了,声音骄傲。

“你以为我是谁,Archer?整个世界都是我的东西哦。唯一还没有得到的就是根源,可是——”

 

 

“现在不就在朝着它进发吗?”

 

 

(终)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的睡前故事,从来不是英雄打败恶龙,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从能理解的时候开始,陪伴她梦境的,就是那些奇特浪漫的现象了。

她不觉得枯燥,也从不厌烦。和世界的本源相比,一切人世的幸福都有些轻飘,她不会轻视,却也难以被感动。小小的眼睛看到的东西太过广阔,再激动人心的故事都如同微风一般抚不起水花了。

她偶尔也曾觉得,无聊。

小时候就分别的妹妹那么单纯执着地恋慕着一个人。她为之祝福,为之动容——当然也带着点“所以说那家伙哪里好了”的不忿——然后她想,自己是不是有可能也有这样的一天?和一个“普通人”一样,小小的幸福。但想归想,时钟塔高材生远坂凛17岁的生涯里,到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接吻的冲击哪里有世界真相揭开一角来的震撼,至于做爱?费神费力,生物冲动而已。

她曾泄气地想自己大概是没有爱人的能力了。

但是意识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刻,远坂凛忽然就发觉了。啊啊,自己多么喜欢那个世界呀。

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没有办法分给单独的一个人。努力探求世界的本源,因为不如此无法得到足够的满足。

世界已经是她的东西了呀。

这样满足地想着。

她偷偷睁开眼睛去看那个人的侧脸。肯定是因为现在爆发的心情太幸福了,她才会有这样的念头。

她好想亲吻某个人。这个人就可以。

但是不要误解哦,这肯定不是爱情什么的,最多只是自己幸福的时候,身边恰好只有你才对。以及,如果不及时把自己送到奇点,就算再幸福我也会怨恨你的。

 

 

他来自于白洞,再也回不去那里;

她来自于黑洞,永远不可能折返。

而这动荡的荒野,终有一天会蒸发殆尽。

蒸发殆尽过后……一切将会重新洗牌。不会有远坂凛也不会有Archer,只是那些曾经过往的记忆,也分散在宇宙里,然后形成新的宇宙。

 

 

这真是最真理的事。

也真是最浪漫的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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