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领域

妈呀我终于在清明假期里把它搞完了（……醒醒已经不是清明假期了好吗

最后一更历史梗层出不穷，注释写了小半篇。完整篇（以及惊悚的彩蛋）会放微博。

萌上旬斗萌上信光是一个意外，意外过后，生活仍要继续。但这两个星期的路程，感谢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家一路陪伴。

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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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浅井家兵败。朝仓家兵败。甲斐之虎突然撤兵，几日后武田信玄病逝。——世上再无可以阻挡织田三郎信长之人。

京中御所喧然大哗。所有试图渔翁得利的朝臣们都恐惧地发现，自己的宅邸和那个一步一步杀向京都的大名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缓冲余地。女眷们尖叫着，公卿扶着帽子拼命逃离，京都此刻有若炼狱。

只有两个地方死一般沉寂。将军所在的二条城，而他自己所在的二条院。

 

 

武田信玄病逝的消息传至京中之后，光什么都没做，只进二条城内拜访了一次将军。年少时曾入空门、半生死生飘零的中年人面对诚恳行礼请降的贵族公子，脸上的皱纹一丝未动。

“织田家，不可信。”

光无言看着他，静静开口：“……信浓守（注1）已于十日前不在。”

“……是吗。信玄死了啊。”足利义昭声音干枯，“连他都死了……真的没有人能阻挡那个人了。源氏公子，此世将是你们的天下了，是吗？”

将军的语意里带着苦涩的嘲讽。光垂下眼帘。京中连街头百姓都知道，举世无双的光华公子和火烧比睿山（注2）的第六天魔王来往甚密，他偶尔出行，都见众人避他不及。

他比起任何时候都知道自己的孤立无援。

……前日在左大臣院邸，他们接到了武田撤军、信玄病死的消息。左大臣当即跌坐在地，而头中将死死攒着信纸，半晌对他露出一个笑：

“光，你们赢了。”那个表情，和如今的将军的一样心死。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只见头中将起身，踉踉跄跄地朝后院走去，一面发出奇特笑声。光觉得不妥，正打算追上去，忽然听见后院传来侍女尖叫——

他猛地掀开帘子，只见满地鲜血。自己自小最好的朋友，将匕首刺进了腹部。

有人从他的身后猛地推开冲进来，是葵。名义上的妻子面色几乎透明，愣愣地看着自杀的哥哥，慢慢慢慢地蹲下身来。她慢慢褪下自己的唐衣（注3），覆盖到哥哥身上，发丝垂下来，沾上了鲜血。

光忽然觉得巨大的悲哀彻底要把自己压垮。他无力地去拉她：“葵……”

她是他的妻子，无论如何。然而平日里冷若冰霜的女子转过脸来，满面是泪，哭得把他的心狠狠揪起来。

“这样就好了？”她哽咽得几乎话都说不出，“你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你可以去那个人那里了……不会再有人阻拦你们了……你可以再也不用……夜夜等他了？”

——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所有人都说，你赢了。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二条院中，嚎啕大哭起来。

……那么自己在那个黎明， 放开了他的手又是为什么？

这是他的京都。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他早逝的母亲葬在这里，父亲陵墓在这里。他在这里和人饮酒，同人寻欢，夏赏明月冬赏雪，玩蹴鞠，品名香，与人无爱亦无憎，一任阶前到天明。

三郎曾说：“和我走。”

是自己推开了他。

将军决心已定抗争到底，三郎也不可能退步。战火过后，都城化为焦土，民众流离失所，此地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应仁之乱（注4）时一样，将再次变为不毛之地。而他认识的人们，他的兄长，妻子，朋友，爱人……求生不得。

与人无爱亦无憎。分明该是与人无爱亦无憎……

但是光知道自己做不到。他无法眼见这一切发生，只能祈求着、平衡着，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双方都能平和地生存下去。

“求求您……求求您！”

他几乎绝望地俯下身去。将军内心大恸。

他也曾见这美貌至极的小皇子，那时他身着浅黄直衣，可爱得如同枝头黄鹂，在父亲的臂弯中天真烂漫。这二十年……如何过？他的眼睛如半世生死。

“源氏君。……起来吧，我答应你。”

 

 

4月5日，在正亲町天皇的敕命之下，织田家与朝仓·浅井及背后的足利家议和。

7月3日，足利义昭单方宣布背弃合约，在公家奉公众的簇拥下逃往慎岛城举兵。7月18日，织田家聚集七万大军，包围慎岛城，城破。（注5）

 

 

他从沉睡中惊醒。宅邸仍是一片死寂，他却觉得这死寂和往日不同。

是哪里传来的声音呢？他闭起眼睛，忆起梦里那突如其来的箭矢破空之声。三郎的面容被那支箭射破，梦里的自己没来得及哭出声。

……那声音，真实存在！

他痴痴地站起身来，听见外面越来越响的厮杀声逐渐近了。冲到廊下，墙壁外面火光冲天，有旗帜影影绰绰，上面赫然是织田家的木瓜纹。他听见女孩子的哭喊，男人的吼叫，刀刃切开身体的声音，房屋在火焰里轰然倒塌的声音……种种交织在一起，比方才的梦更像一个噩梦。

（……啊）

一身白衣的三郎曾叼着酒杯，笑着同他说，要是不打仗就好了啊。

“不打仗，不用交钱。”煞有其事一本正经，“统统自己花。姑娘也好找了，酒也方便喝。你们那茶我喝够啦，下次一起去喝酒！町里认识的老头子会做田乐（注6），早就想让光也尝尝——”

天下布武。解甲归田。

我们的理想。

他觉得哭不出来。三郎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一点也不明白。三郎有多煎熬，三郎怎么决定，三郎以后该怎么办呢……为什么这么多年，自己没有办法跟在他身边，在他每一次决心要战斗的夜晚，能抱一抱他，听三郎哭泣一次呢？

 

 

匕首入腹时他感觉不到痛楚，浑身好像都麻木了。

谁把门推开了，月光洒了一地。那么亮闪闪好看的，如水一般……从指间流过……

流过那封信。

那封信他早就写好，将御所的所作所为、足利的背弃、还有头中将那次针对三郎的未成功的刺杀，皆尽归于自己笔下。不管世人信不信，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个终结于此的理由变好。

三郎会明白。

只是，对不住了。

可以了，够了，三郎。只有这座城……不要再继续了。

肩膀被谁抱住了。是什么湿润的东西落在脸上。非常温暖，非常灼热。是谁在哭着喊自己的名字。他已经看不见。

能看见的，只有那抹月光。

嘴唇翕动了一下。

（……真是漂亮的月色。）

“……不要再说了……光根本就不明白……！”（注7）

他轻轻笑了。啊啊，确实我不明白。三郎会解释给我听吧？

迟一点。

迟一点。

 

 

（我们仍再见。）

 

 

·FIN·

注1：即武田信玄。

注2：织田家攻破朝仓·浅井联军后，残余士兵逃入了比睿山延历寺继续抵抗。信长几度要求退兵不成，放火烧了比睿山延历寺800多名僧侣，由此被后世称为“第六天魔王”。

注3：贵族女子日常服饰中最外的一件外套。

注4：第八代将军足利义政在位期间的一次大规模动乱，主战场京都在十年间被严重烧毁，日本由此进入战国时代。

注5：历史真事，没编造。

注6：战国时代流行的小吃，把豆腐烤熟穿在竹签上，抹上味噌吃。

注7：著名的月色梗。夏目漱石在教授学生时说，日本人不会直白地说我爱你，因此I Love You一语用“月色真美”来暗指。这个梗只可能是穿越而来的三郎才会懂。虽然作者自己根本都忘了三郎是穿越者了……（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