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领域

节奏真差，我还以为这一更就能完结呢。

不过好在下一更也差不多了。

写这篇时为了感受光的心境，点了一支黑方线香。……不过我自己还是最喜欢侍从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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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二条城的夜不安分。

深夜里廊下响起细碎的莺鸣之声（注1），纸门隐隐绰绰映出执笔者折起纸张的样子。乌帽子下男人面无表情，忍者们也绝无它意，只是默默接过信件，霎时就没了踪影。

然而公家盘踞京中几百年，虽已落败，到底仍是旧主。黎明时分，二条城内的异动已经秘密报给左右大臣知道，两边家主同时眼睛一亮，晓得机会已来。

“将军——讨伐织田！”

左大臣匆匆忙忙穿戴起冠服，趁着天色微明，吩咐备好牛车。正月刚过，日出之时寒冷刺骨，老人深深吸一口气，只觉满心清爽起来。

牛车已在门外。他匆匆穿过廊下，忽而在一席帘前停了一下脚步，侧耳倾听。一片沉默。唯有黑方馥郁暖凉的香气丝缕透出来——太过古意的香，只有源氏爱用。

老人的嘴角轻轻吊起一抹冷笑和苦笑，悄无声息地离开。

 

 

光在那一瞬间发觉自己被所有人围攻了。他身份特别，向来在朝堂之上韬光养晦避谈要事，如今却站在了风口浪尖。

这地步，几乎是他自己跳出去的。

“此刻与……与弹正忠大人为敌，臣认为并不妥当。”

他强自抑制下慌乱心跳，深深伏下身去。

“在说什么呢，大将。”

右大臣干枯嘲讽的声音响起：“哪里来的与弹正忠大人为敌一说……我们在谈的，只是将军与大名的和好之事啊。一国的武家之尊，能与各地大名联络融洽，对朝廷而言，岂非幸哉？”

足利义昭在织田家的拥护下得以重返京中此事不假，可天下明眼人都明白，那不过是信长公挟天子令诸侯的打算，义昭本人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自去年正月信长颁布《殿中御掟》并强迫义昭承认后，光就知道，距离图穷匕见的时刻，已是不远了。

但即使如此……他袖内的手指微微颤抖。

——义昭一举联络了北越的朝仓、甲斐的武田、越后的上杉和本愿寺一揆众，竟是织成一张大网，将织田家全部包围起来！

“此刻距离书信送出并不很久，”他咽下一口冰冷唾沫，觉得胸口一片湿冷黏腻，“仍是可以追回——”

“大将莫不是糊涂了，忍者送出的书信，哪里追的回。”是谁在嘲笑。

“那么，至少可以通知信长大人——！”

“武家之事，朝廷不便参与。”

“右大臣！”他激愤之中忍不住耸身而起，“织田家对于朝廷并无不臣之心！若得罪了信长大人，谁来给朝廷进贡，谁来供给诸位衣食无忧之日，右大臣怕是没想过吧！”

“源氏大将！”

一片喧闹中左大臣忽的提高声音。面色铁青的右大臣正待发作，却被己方小辈按捺下去，一时之间，殿上无人做声，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

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起来了。周围皆是跪坐的朝臣，没有一个人看他，没有一个人支持他。

“山中有虎。”

好像过了很久，头中将声音清晰地这么说道。源氏下意识地朝对方看去，往昔好友以一种冰冷却通透的眼神看着他。

一瞬间全都明白了。是自己害了三郎。自己与三郎走得太近，无形之中把朝堂之上的政敌右大臣一派都逼到了三郎的对面；偏偏理应是己方的左大臣一派，也因进贡钱粮的分配不均而对织田家有怨怼，何况——衰败的公家对于强盛大名的嫉妒之心，早已烧遍了朝野。

自己成了朝廷的叛徒。

他的身体刹那间冷透了，血凉了，轻轻地跪坐下来。竹帘后的天皇注视着血缘上的亲弟弟，久久别开了目光。

当夜，他备好笔墨，只提笔写了两行字，墨仍半干时就折起来，急匆匆地交给惟光：“立刻送到清州城信长大人处，其余什么都不要说。”

然后，他就推开矮几，静待明日的到来。

 

 

……明日到来太快。

那人站在二条院庭院内时，他以为是梦。

“……三郎？”

日出前的一刻，万籁俱寂。草叶上的露珠在风里轻轻摇摆，不小心跌落下来，碎一地泪。

那人久违的一身白色单衣，头发乱糟糟的，一副纵马狂奔不及整理的样子。他大踏步地走过来，带着冰冷的寒气，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导致他措手不及，被拉得往前一冲，差点摔在他怀里。

“为什么？”

嗓音全哑了，粗劣难听。三郎的手像块冰。

“将军对你不满不是一天两天，朝廷也坐山观虎斗，”他低声道，“周围大名虎视眈眈，朝廷内部也多是狡猾之辈……我拦不住，抱歉。”

三郎的另一只手狠狠箍过来：“那和我走。”

和他走？

世界静止了。他抬起头看他。乱糟糟的头发，冻得发青的唇，眼睛里没有星光。和他走？铁血刀枪武家路，乱世无情太刀锋。舍弃帝子的身份陪他刀山血海。和他走？从此以后终日躲避世人眼光，在城里等待他每一次出征，而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和他走？

他站在对面，如隔着几千里。

（生在这里的人，会在这里死去。）

“……殿下。”

惟光跪在廊下，已是泪流满面。

光源氏在这一刻恍然而笑，平静放开了对方的手。东边的朝霞亮起来了，紫色云雾缭绕，照射到他的脸上。脸色苍白，唇却艳丽。

“三郎，我在这里，对你更有用。”

这就是结果了？对面的人狠狠咬牙，像是要把他全画在心里。那一刻他只想吼我不要你有用，朝廷那些老头儿怎么去死都好，跟我走！——但光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是光选择的战场。他不能把他当做庭院鸟。

但至少——

三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抱住了光。

那是个非常非常用力的拥抱，不仅光感到疼痛，连三郎也痛了。可他们仍是不管不顾，咬牙如此用力地，好像要嵌入对方身体似的，拥抱。

“活着，”他把嘴唇放到他耳后说道，“等我来接你。”

他笑一笑，语气乖得像小孩：“恩。”

 

 

谁也不会看到，谁的眼泪落下来。

注1：

二条城主城的走廊用的是独特的莺鸣地板，使用了特殊的螺丝，人走在地板上会发出细微的像鸟叫的声音。这是为了防止刺客所做的安全措施。